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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新呼吸的土地

余梓宏 晶报 2022-11-23


以梅丰社区公园为代表的“见缝插绿”,在微小的绿色空间里创造更多的可能性,已成为“千园之城”深圳探索口袋公园建设发展的另一大方向。




景观设计师黄丹霞和我在写字楼底下碰面后,提议“要不要到南水村里走一走?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的咖啡店。”她的办公室在蛇口,也住在蛇口,对附近街头巷尾的美食了如指掌。而我们去到的那家咖啡店,是一家面积并不大的社区咖啡店,老板在店里忙前忙后。从“大尺度”的摩天写字楼到“小尺度”的社区咖啡店,不过短短的几百米。


黄丹霞和她联合创办的自组空间设计工作室,在城市公共空间改造方面做过很多实践,尤其在一些小尺寸空间的探索上。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他们所做的梅丰社区公园建设项目——这个公园的前身,是一片被闲置了20年的空地。在巧妙设计下,这块空地实现了华丽蜕变,转变为活化周边社区的城市公园,成为“重新呼吸的土地”。


截至2021年,深圳已建成各类公园1238个,其中社区公园多达1009个。梅丰社区公园是其中一个颇有意思的缩影。深圳新建公园的空间其实已经越来越少了,“见缝插绿”、建设社区公园成为了深圳公园发展的另一大方向。用新的思路去设计和建设社区公园,在微小的绿色空间里创造更多的可能性,成为了已经是“千园之城”的深圳深入探索的又一方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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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咖啡店,我们挑选了门口的露营椅坐了下来,这里能看到街上的风景。黄丹霞非常留意观察路上的情况。一位老人正好坐在街边的长椅上,黄丹霞提醒我,“你看,其实一棵树,也可以是一个公园。有时候可能只是在树荫下放一把舒适的长椅,就会有人利用这个‘公园’。”


在黄丹霞的观察中,深圳有两个比较有意思的空间尺度,一个是“巨大的”,有大尺度的山海连城连在一起的城市公园系统,有森林公园、滨海滨水公园、大型城市公园等等;另外一个是“微小的”,这些大尺度的市政公园板块之间,存在着无数微小但数量巨大的微型公共空间。“可能是某个街角,也可能是我们上下班路过的小广场,也可能是街角旁的绿地,这些微小的空间往往容易被人忽略,但其实隐藏着更多的可能性,这些微小空间能够自由到达,随意参与其中。”


梅丰社区公园就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性。因为居民和开发商对用地的意见存在着长期分歧,这块4000多平方米的土地曾被闲置了将近20年,四周都被围墙围堵了起来,成为与周边隔绝的荒废之地。有居民曾说,“每天早上醒来看到这个空地,心里就疼一下。”而因为2018年超级台风“山竹”突如其来的袭击,围墙被树所压垮,许多车趁机“溜”了进去,这里还一度沦为了临时停车场。如何处理这块土地成为当时颇为棘手的问题。


“2018年初我们正好创办了自组空间设计工作室,但起步不是很顺利,因为没有过往成熟的代表作,在竞争各种项目时总是处于劣势,别人不敢轻易把项目交给我们这种小工作室来做。”黄丹霞回忆说,这时候恰巧迎来了一个机会。由深圳市城市设计促进中心发起的“小美赛”竞赛平台,邀请他们参加这块空地的改造竞赛。


黄丹霞迅速答应参赛,因为她感觉到这是一次展现工作室设计能力的重要机会。“小美赛”不设门槛,公开评选,倡导“小即是美”的价值观趋势,用更小的成本从更小处着手,针对公众需求,解决公众栖居环境问题,创造更巧、更智慧的城市。而竞赛也为年轻设计师创造参与一些社会化、民生类的小型项目机会,同时为政府的小项目找到高水准的解决方案。


而首先摆在面前的难题,就是低成本。在4000多平米的土地里要建造一个社区公园,总造价却只有150万元左右,黄丹霞说,这其实已是她面对过的非常极限的挑战。


不过,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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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开始黄丹霞还按照以前的工作惯例,以为这是自上而下直接委托的项目类型,只要提出专业的设计方案进行汇报就行。结果在第一次方案汇报时,她就有些“傻眼”了:原来来听汇报的不仅是政府相关部门以及专家评审,还有周边居民代表,他们的意见十分直接。而面对设计方案,居民未必能全部理解设计里专业的东西,会提出许许多多的意见和疑问,这必须要跟居民有非常充分及深入的沟通。


到了第二轮汇报时,黄丹霞又发现,专家和居民之间的意见也会有冲突。专家们认为地块所在的中康路作为一条直路,从头到尾除了商场外没有一个可以“放大利用”的空间,所以专家的意见是这个地方就应该突出停车的功能,让大众能平等地使用。但居民的看法又不太一样。


“在方案汇报前的面谈会里,有位老人讲着讲着自己都哭了,说一开始自己之所以在这个小区买房,就是开发商承诺这里会有一个‘高尔夫公园’,结果20多年过去了,这里还是一片荒废。”面对专家与居民之间的冲突,作为设计方,黄丹霞团队必须要汇集各方所有的意见,做出一个整合性的方案。


“这个时候我们就发现,不能用设计师的身份去考虑方案,而是要成为一个观察者,去关注周边居民真正的使用需求,并且还要把专业的设计语言转化为居民们能理解的语言。”黄丹霞说,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思考过程。


著名建筑师刘宇扬也曾表示,过去大多数时候做社区公共空间的设计,往往设计师都没有跟居民对话的条件;其次,设计师也不太懂怎么跟居民对话。而更多的公众参与,其实会让设计产生更根本、更深层次的变化。“如果居民没有参与,仅仅是你负责设计好,哪怕做得再好,都会缺少根本的东西。”


而“小美赛”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核心理念,那就是“身边的城市”——呼吁设计界的专业人士关心自己身边的城市环境,并投身其中共同促进社区发展。从一开始的田野调查,黄丹霞所在的团队就会花时间到空地周边的社区走走,用蹲点的方式去观察社区人群的组成和他们的生活习惯,感受社区的整体生活氛围。


“我们挖掘了贴近当下形形色色、鲜活居住者的真实想法, 而这些想法将促使我们更为真实地描绘设计。”


在仔细观察后,黄丹霞发现这个片区有一大不足就是没有孩子游玩的地方,“老旧小区基本都是被车停满了,架空层也没有专门的儿童娱乐设施,附近幼儿园里的游乐场也只有等下课后才会开门让居民进入。因此方案中就必须要有儿童游乐的场所。”而老人群体希望多一些休息遮阴的座椅、年轻人则想要有更多的绿化空间……


黄丹霞团队对居民需求进行了系统归纳,建立评价机制划分必要和非必要需求,并把设计的语言转换成日常的话语,一一回应了居民的诉求。


“我们就试图成为他们中的一员,然后告诉他们,我们设计的公园其实很简单,首先确保这里会是一个安全的回家路径,不需要再人车混行;其次,这里会兼顾不同群体的需求,既有孩子游玩的场所,也有可供老人休憩的长廊。用同理心与他们去沟通交流。”


最终,自组空间提出的方案从三组团队中脱颖而出,成为竞赛的第一名。



▲在台风“山竹”过后,曾经沦为临时停车场的这片区域经过改造,成为焕发新生的社区公园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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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空中鸟瞰,地块处在北环大道和中康路交会处,是小区密集的中康路上少有的块状公园。黄丹霞认为,这个地块的重要价值在于,将为高密度的片区带来缓冲的空间。而首先要做的第一步,就是把边界打开——公园无疑是打开边界最好的方式。黄丹霞团队的方案就是以“生态、开放、系统”作为原则,坚持要将空地设计为舒适的社区公园。“竞赛开始到施工完成,公园的设计理念一直没有改变,这个理念在不断强化和指导后面的方案细化和实施。”


如何让原本硬质的地面重新“呼吸”?自组空间的另一位主创设计师梁瑞华在方案评审会上介绍说:“现状单纯的硬地面没有办法达到多样性的基础,所以第一步是砸掉水泥地,重新让土地‘呼吸’,才能建立新的生态系统。”他们借鉴了国外的经典案例,回收利用了砸掉的水泥地面,作为“海绵城市”的材料——大的混凝土块当做景观材料,堆砌成微地形;小的碎块则作为海绵城市技术措施的地下碎石疏水层。


低成本并不会作为设计创意或追求高品质的限制。方案实施后最为亮眼的,正是由回收的混凝土块堆砌而成的“裂缝公园”。不仅减少了原本可能产生的大量建筑垃圾,混凝土块还能与缝隙中的一些自然生长的植物形成和谐的共生。自然野趣的裂缝花园也成为小孩玩耍、追逐的游乐场,成为别具一格的公园风景。


在土块摆放的过程中,黄丹霞团队一直会到现场与施工工人沟通,工人们从早期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,到自觉地想办法把土块摆得更美观和更有创意,这个过程也让黄丹霞感到很有意思。“在施工的过程中,设计师也需要不断为自己争取话语权,尽可能参与进去,加强沟通,才能保证最终的效果。”


而为了回应此前地块被围堵和遮蔽的状况,方案中公园还打通了靠中康路一侧的城市界面,并设置了几条路径方便周边居民进入,重新联接起了公园所在地块与人行道,激活了街道的活力。



▲梅丰社区公园——自然野趣的裂缝花园。


针对周边群体的使用需求,在4000多平方米不大的面积中,植入了200米长的环道,在提供慢跑跑道的同时,也串联起公园组团的活力环带。儿童乐园、草坪娱乐、小型观演场、科普长廊……结合人群需求,公园布置了不同的活动节点。


在自组空间看来,公园是社区的活化器,而设计只是建立生态与开放的基础。所以公园里的“留白”非常重要,设计者们希望在植入基本功能后,预留更多的弹性空间给使用者,让公园里发生更多自发的、充满活力的社交活动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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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,经过为期两个月的挪车、清场、挖地、种草,梅丰社区公园正式对外开放。黄丹霞说,在公园落成后,设计师就已经“退场”了,“接下来居民到底会如何去使用它,其实是很难预测的。”但黄丹霞还是会多次回访,去实地观察公园的活力。“做社区公园或公共空间,真的非常累,它需要有一个长时间跟踪的过程,也需要投入心血。从设计到建造的过程中,我们的身份不断在转换,对每一个项目都有非常浓的情感在里面。”


在同年的12月,第五届深圳公共雕塑展拉开帷幕,展览发生地颇为特殊,不是在美术馆,而是在中康路包括梅丰社区公园在内的公共空间中,开幕式也在梅丰社区公园内举办。从杂草丛生的“临时停车场”,变成了一个容纳城市艺术品的“容器”,这个被闲置了20年的地块真正“重新呼吸”了起来。


在这里,迸发出了一些超乎黄丹霞预期的活力。“开幕式那天,出席者中有很多艺术家和教授,与此同时,孩子们就在旁边玩耍。”他们还用镜头捕捉到与众不同的一些画面:台上是艺术家抱着牵着孩子们一起合影,台前则是一群跑来跑去的孩子。这种跨界而又富有生活气息的氛围十分令人动容。而第六届的开幕式也继续在梅丰社区公园举办。


黄丹霞还观察到,在这个场所里,有一些公共活动是居民自发组织的。“我们那会儿去看播放电影的时候特别感动,有一些附近的清洁工下班了,经过这个地方发现有电影播放就停留下来,跟周边的居民一起看电影。这个剧场空间非常多变,之前在这里还开了微型演唱会,这些活动的人群,构成了最鲜活的行为,这就是公共空间的价值所在。”


黄丹霞说,巨大和微小,与之对应的其实就是“城市尺度”和“人的尺度”的差异。“从城市尺度来看,越大的城市空间,像城市公园,往往要求的是速度、效率、标准化,要驱车去到那里,使用频率是相对低频的,而人的尺度空间,如社区公园分布密集,更关注包容共享、互动体验、个性多样。”


自组空间还做过一些“更小”的项目,一棵树真的变成了一个公园。蛇口学校前的街角广场有一棵大树,一到上下学这里就聚满了学生和家长,但树下的空间却没有好好被利用。为了提高树下的空间参与度,他们以“光阴的故事”为主线,置入了积木座椅、童年游戏连环画、科普互动装置、体能游戏图案等。本来预想是用来休息的座凳,却意外地被孩子们用来一起写作业,让这个满是记忆的广场更有活力、更有趣。孩子们告诉黄丹霞,因为在这里写作业,可以跟小伙伴一起交流,不懂的还能请教别人。“这些行为不是设计时能预想的,而是人在使用的过程中,产生的一些非常意外的空间利用。”


▲第六届深圳公共雕塑展在梅丰社区公园开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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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圳大学特聘教授何昉告诉我,据他研究,深圳是国内最早实践“口袋公园”(即深圳公园系统中的社区公园这一级)的城市。口袋公园的概念最早源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纽约,通常指规模很小的城市开放空间,以中心城区为重点,充分利用城市被废弃和闲置的边角地打造出公共空间,呈斑块状散落或隐藏在城市结构中,从细微之处激活城市的活力。深圳很早就进行这方面的实践和尝试。


而近些年来,口袋公园成为越来越频繁被提及的热词。因为随着城市建设用地逐渐饱和,建设口袋公园成为一种更便捷有效的形式去打破城市与自然、建筑与环境、人与人的边界,让城市里的公共空间变得更加人性化,同时也拥有更多的“自然人性”。


过去十年,深圳年均新增公园39个,从“城市里的公园”到“公园里的城市”,背后其实有一批拥有社区营造经验的规划设计师参与其中,他们深入到了社区之中,在改变城市环境的同时,也在细节处解决公众对于自然的需求。这里需要智慧,也更需要参与。


黄丹霞的思考是:“社区公园,首先,它是日常的风景;其次,它是开放的场所,鼓励居民的参与和交流;同时,它是一个谦卑的设计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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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 | 晶报APP

统筹 | 李岷

记者 | 余梓宏

制图 | 勾特

编辑 | 叶辉 邹振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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